雖說如今秦敏也就二十多,但比起正經人家出身的姑娘,她見識過的人卻不少。
有些人看似體貼溫存,仿佛是個好人,但秦敏總能察覺出不對來。
在秦敏看來,人是掩不住眼裏的貪欲的,她嗜睡,就總是不由得阖上雙眼,丈夫貪吃,看到肉就眸光大盛,而張梅,與人說話的時候目光總要落到人的眼睛上,唯恐對方不信她的話,又想從對方的眼裏得到對自己的支持。
雖說秦敏不知道她所求是什麽,卻也能看出,這是個難以克制自己欲望的人。
人人都有欲望,但多數人都能克制,不能克制欲望這件事在秦敏看來是種缺陷。
秦敏深知自己的缺陷,但她很清楚,張梅的欲望更大也更強。
這樣的人,倘若不能做出一番大事業,就要惹出一樁大麻煩。
欲望越強,越容易走到歪路上去,秦敏知道的欲望強烈卻能一直走在正途上的人隻有她的上司,上司的目标可不止一個市人口管理局的局長,她的抱負是要站到阮姐的身旁去,可上司卻從未結黨營私。
秦敏覺得,上司之所以能在強烈的欲望中克制住自己,秉持初心,正是因爲她在欲望之外有更堅定的精神支柱,那是對大同社會的堅定追随,上司自認是追随者,就能保持理智。
畢竟是上過課的人,秦敏很清楚,權力是會将人異化的。
從未擁有過權力的人想象不出來,擁有權力的人是會想要不斷擴大自己的權力的。
秦敏也自省過,認爲自己的懶惰,有一半發自本性,另一半則是她對大同社會是悲觀的——她不認爲大同社會真的會存在,有人就有私欲,就有争端,除非人人都沒有私欲,但那怎麽可能呢?
消除欲望,就如同消除人性一般,恐怕隻有神佛做得到了。
張敏也有些忐忑,她和秦敏打的交道很少,秦敏不愛和人交際,就連和自己的下屬,除了工作以外再無什麽交集,所以她連禮都沒備,就怕備了禮,反倒叫秦敏察覺到不對來。
原本她想的托詞是掃盲老師探親未歸,但這個謊言是很容易拆穿的,出村的路上被野獸叼走了?還是落到了深坑裏?這在以前是找不出錯的說辭,可如今進城都是坐牛車,一問就知道掃盲老師上沒上車。
反倒是落水不好找證據,也無人可以詢問。
“這麽說,就是沒有人證了?”秦敏皺着眉,“半個月,怎麽?倘若你半年後回來,也得拖到半年後才報上來?村長呢?這事你負責還是村長負責?”
張梅忙說:“正是秋收的時候,村長得留在村裏盯着,這才托我過來,正巧我娘也得趕集置辦些家具。”
“好了。”秦敏,“跟我去衙門吧,在家處理公務?沒這個規矩。”
她天然的感到了不對勁,秦敏怕麻煩,但躲不過去的麻煩還是要妥帖處理好的。
如今的日子雖然覺少,但她還是很珍惜的,不肯讓自己的工作有一點污點。
秦敏同丈夫打了個招呼就帶着張梅及其家人去了官府,官府如今是輪休,日日都是有人的,吏目們看秦敏帶着人過來便知道肯定是下頭的村子出了事,隻簡單聽秦敏說了幾句,便去彙報給鎮長。
秦敏的辦公室很簡單,桌椅闆凳和一個書架,角落裏有一個小爐子和水壺,平時能在辦公室裏燒水喝。
“既沒有人證,也沒有物證,恐怕河邊失足的痕迹都不會有。”秦敏坐到桌後,一邊說話一邊用紙筆記錄,“這麽說,竟隻能全靠你們幾張嘴?”
張梅咽了口唾沫:“年年失足落水沒命的不知凡幾,秦姐……主任,這又不是兇殺案,哪裏來的人證物證?那落水而亡的,豈不是都無法結案了?”
秦敏也知道自己這話有些站不住腳,但她就是無法說服自己這是意外。
“既然如此,當時就該報上來,非得等你回來,那橋頭村的村長到底是誰?”秦敏面無表情,心裏對張梅一絲信任也無。
偏偏張梅也很有話說:“村子裏的人沒見過世面,膽子也小,受了多少年的剝削,如今雖說是新時候,但腦子裏還是舊時候的想法,不敢見當官的,說出來不怕主任你笑話,要不是我在外當吏目,知道輕重,也是輕易不敢見上峰的,他們托我,也是膽子小的緣故。”
秦敏:“一條人命,還是掃盲老師,總不能聽你一個人說,倘若這麽輕易揭過去,就算是我們鎮衙失職。你得暫時留着,等這件事查出個結果來,我這邊給你補個文書,你好拿回去銷假。”
張梅抿了抿唇,做出一副爲難的模樣:“可那邊如今也是正忙的時候……就怕耽擱了正事。”
秦敏的聲音陡然變大:“什麽正事?一條人命不是正事?!”
“是是是,主任說的是,留一留也不算什麽。”張梅,“隻要能查出個結果來,怎麽留都不爲過,到底也要給那老師的家人一個交代。”
“隻我那老娘和弟弟沒什麽見識,膽子小,還是叫他們回村裏等傳喚吧,主任,他們都是老實頭,沒經過什麽事,就怕一直留在鎮上,反倒害怕,配合不了。”張梅說得有理有據,态度是一如既往的真摯。
秦敏:“回去?”
秦敏搖頭:“這不成,不僅他們不能回,你們村的村長也得來,還得受處分!就算是意外,這麽久不報就算是隐瞞了,我看他這個村長也不必當!”
張梅似乎吓了一跳,有些膽寒地說:“主任,都是小老百姓,沒經過事,真要是處分了,傷了多少人的心?”
“主任,這話原不該我說,可老百姓才吃了幾年的飽飯,怕官也是常事,倘若怕官都成了錯,那咱們鎮衙,和曾經的官府又有什麽差别?總歸還是不夠憐民愛民。”
“你再想想。”